2009年10月6日 星期二

四川話

我的二姑丈是四川人。

四川的哪裡,我聽了很多次,但老是搞不清楚。不過大概是在四川東部吧?

空軍退伍。

不過,雖然是空軍,可不是飛行員。他是地勤人員,同樣的由於記憶不清以及鄉音過濃的緣故,我一樣不記得他到底是哪種地勤...

雖然經過幾十年的"川話訓練",我已經可以聽懂七、八成,而且可以模仿四川方言唬人。可是聽不懂的就是聽不懂,記不得的還是記不得...哈哈哈~~~(汗)

空軍大概只有一種地勤吧?

只記得小時候,他住的地方是軍方配給的日式房舍。

家裡放了一具軍用的手搖式電話,而且居然也配給了一台軍用吉普車。

二姑丈就偶而開著吉普車,帶著我們一群小鬼頭到水上機場內的游泳池游泳,遊完泳後就到旁邊的餐廳吃頓好吃的炸醬麵,或者難吃到爆的窩窩頭。

直到有一次,我在游泳池入口處看到二姑丈掛著的識別證,上面寫著"上校副大隊長"!

當時我雖然是個小鬼頭,可也是個知道軍階大小的小鬼頭!

恩...好像蠻大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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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丈退伍之後,轉任到華航去,好像也是搞地勤的。

雖然二姑是教職人員退休,兩個人的退休金加起來應該是蠻優渥的,不過二姑丈的節約實在令我大開眼界。

民國81年我在台北工作的一段時間,偶而會跟住在台北的二姑丈聯繫、吃飯。

雖然他的工作地點是桃園中正機場,可是住在台北光復南路以及南京路口附近。

每天就搭乘華航的通勤車來回。

有假期時就搭乘火車回來嘉義,收假時再搭火車回去台北。

聽到這裡,各位看倌一定直覺得認為"那一定是住在東區不錯的公寓裏頭吧?大概是三房兩廳之類的!"

我當時在台北工作,開著一台二姐的舊Alfa Romeo 33 1.5 Ti。二姑丈來找我後,我常就載他回住的地方。

有一次二姑丈說上來坐坐吧!我說好啊,就跟他上樓去。

當場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那哪是宿舍啊?根本就是軍營!

一個空蕩蕩的大空間,走廊兩邊陳列著兩排鋁製床鋪。

走廊邊每張床腳的地方兩個高鋁柱,拉上鐵絲,就成為掛衣服的地方。

行李亂七八糟的堆在床底下。

還有穿著黃埔大內褲的中年男子拎著鐵皮臉盆去洗澡!

所有的人,不管職位高低,只要住這裡,就是睡這樣的單位。

我驚問二姑丈:"你怎麼不住舒服一點的地方?"

"華航的宿舍,方便嘛~~~"他笑笑的回答。

其實當時二姑丈已經在台北敦化南路底有軍方配給購買的一間位於二樓的公寓,四層樓高,所以土地持分應該蠻多的。

不過他租了出去,自己住在不知道是免費還是房租極其廉價的華航宿舍....恩...實在不能稱為"宿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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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退休後,二姑丈跟二姑就常常出國去旅行。

不過,雖然華航退休的人員搭乘華航有優待,不過他只坐經濟艙。從來不會因為有錢而改搭商務艙或者頭等艙。

民國82年,二姑丈及二姑決定在暑假去探望在美國紐約公費留學的大兒子。母親就想說帶我一起出去玩玩好了。

結果再次親身體驗二姑丈驚人的究極節約術!

首先,從嘉義出發,不搭直達中正機場的國光號。

"因為比較貴嘛!搭火車到桃園站,然後轉乘巴士進機場,這樣便宜多了!"

識途老馬的地頭蛇二姑丈又笑笑的說。

然後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總算到了紐約,結果....

"阿這個哥倫比亞大學會館又乾淨又便宜...."

二姑丈對著有點簡陋的大學附設小旅館笑笑的說。

大概請我表哥先預訂吧?聽說還蠻搶手的,好像就是因為便宜,尤其在物價昂貴的紐約市裡頭。

我母親可笑不出來了。

在母親大人的堅持下,旅程中總算騰出一晚轉去位於紐約中央公園旁的豪華飯店住宿。

"這才叫做出來旅行!"

換我母親笑笑的說。

結束旅程飛回台灣後,二姑丈又說不要搭國光號直達車,堅持一定要搭乘巴士到桃園車站,然後搭乘火車回嘉義。

可是...可是...

在根本沒有座位的情況下,四個人以及隨身的大行李箱,就站在火車的擁擠通道上擠回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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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西的那趟旅程,除了去探望兒子外,主要也去探望一位美籍的馬牧師。

馬牧師退休後住在明尼蘇達州的女兒女婿家,距離有機場的首府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再往北五百公里的路程。

開著租來的車,沿路幾乎全程定速不用踩煞車,就這麼在風光明媚的千湖之州(明尼蘇達州車牌上的著稱)公路上橫跨了一個台灣的距離。

馬牧師已經辭世多年,不過當年的他已經八十幾歲,仍舊耳聰目明。

仍舊可以開著汽車以時速100公里奔馳在鄉間的小路上。

這個馬牧師說起來可算是二姑丈以及二姑的媒人。

因為馬牧師年輕時候曾經在四川傳教。

四川是天府之國,但也是個多山之地。

所以他年輕時就已經翻山越嶺、行萬里路,練就了一付強健的體魄,可以讓他在年紀那麼大時仍舊那麼健康。

當然,也練就了一口道地四川方言。

後來當國府退守台灣時,馬牧師也被討厭宗教的共產黨趕出大陸,於是跟著來台灣,落腳在嘉義繼續傳播神的福音。

馬牧師傳教的地方,就在目前嘉義市吳鳳北路/長榮街口再往北有家兆豐銀行,再北邊的一棟樓房,一樓好像是診所。

教堂名稱是"福音堂",目前地址是嘉義市吳鳳北路389號。

為什麼說馬牧師是二姑丈以及二姑的媒人呢?

因為有一次年輕的二姑丈閒閒沒事,路經吳鳳北路,在經過福音堂時,被馬牧師的傳教聲給吸引住了。

"居然有講四川話的外國人!(驚)"

因為這個單純的理由被吸引進教會了!~~~~(汗)

於是就認識了也在那裏信耶穌的二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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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只是間一樓平房的教堂,後來為了建造現在的樓房,不得已賣掉了在水源地的一塊地。那個現在仍舊被稱為"神學院"的那個地方以前就是馬牧師的住宅所在,那棟美式的房舍還是我父親興建營造的。

那塊地後來幾經轉手,賣給了台中的建商蓋了別墅。

老房子無例外的早就拆得精光。

每次經過時,總帶著幾分感慨。

從小我偶而會跟著二姑丈以及父親去"那個外國人"的家。

我還曾經騙小表弟喝一杯看起來像好喝飲料的燈油~~~(爆)...外國人家裡怎麼那麼多奇怪的東西啊?

高中時,福音堂每個暑假都會在神學院那邊舉辦退休會,大概是像夏令營之類的活動。

裏頭還有台灣不多、但是美國住宅常見的游泳池,大夥笑鬧著玩"馬可波羅"的遊戲。

當然還有被牧師壓著頭祈禱,寄望"聖靈附身"的跪拜~~~天啊,膝蓋可真痛....

總之,那裏有我小時候的愉快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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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說到我二姑丈的節約,大概有人會認為那是要留給兒子的。但是...

"小孩子的財產要自己掙!"

他常常舉林則徐的家訓:

子孫若如我,留錢做什麼?賢而多財則損其志;
子孫不如我,留錢做什麼?愚而多財益增其過。

二姑丈可真正做到了這點。

不過,他對家鄉子弟的就學毫不吝嗇。

"家鄉子弟如果有想要就學的,我提供學費讀到大學!"

二姑丈十幾歲就離家讀書從軍,但就因為"國民黨軍"這個標籤,所以共黨統治後,讓在家鄉的兄姐受了苦。

不知道是否基於補償的心理才做這個宣示,不過二姑丈一直堅持,教育才能提升人的本質。

他自己就身體力行了這點。

能幹到地勤的上校副大隊長,不僅是學識,其實英文也要好才行。

不然美軍的原文飛機整備手冊、維修程序、備料名稱等等,是根本看不懂的。

在他家的二樓,堆得滿滿的書。

他向來有閱讀的好習慣。

不僅僅是閱讀而已,他有時候為了想要得到一些演講稿全文或者大陸學者的評論文章,因為報紙都僅僅摘錄片段,所以他得上網找。

不過因為他不會上網,所以就常常騎著腳踏車來我的事務所。

"我又來麻煩你們了!"

他還是笑笑的說。

把資料搜尋出來、列印、裝訂後,我還會聽二姑丈說說最近的讀書心得、對時局的看法。

他老人家就活脫一個活到老、學到老的絕佳典範。

偶而會說說基督教的一些負面的評論,尤其恰好如果我老爸也來事務所,兩個人七嘴八舌的"謗神"可謗得兇了。

我就會適時的插入一句:

"這些話,二姑丈你敢在家裡頭講嗎?"

"哈哈..當然不能在你二姑面前說啦..."

二姑丈仍舊笑笑的說著。

爸爸也猛搖頭。他們都知道二姑的利害,連我結婚時都曾嚐到苦頭,不過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晚點,二姑丈牽著他那台老舊的腳踏車,騎上歸途。

"二姑丈,路上小心。"

"別麻煩了,進去吧!"

看著二姑丈搖晃的離去背影。

突然想起讀大學時祖母過世,告別式那天我難過的說不出話來,但是二姑丈卻笑嘻嘻的來跟我說:

"不要難過了。阿嬤是上天堂享福去了,從此沒有病痛,你幹嘛要難過呢?"

也許對基督教的教義以及行事風格不是那麼在乎,但是對人生最切身的生老病死,卻又看的那麼透徹。

那麼的瀟灑。

以一種溫文儒雅的型式來回應孔子"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的風範。

我對這樣的二姑丈,在背後輕輕的點了頭致意。

"慢走,下次再來。"

我呢喃的輕聲說道。

當然,用的是四川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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